但是,她也以相當(dāng)?shù)钠?,直言不諱地寫了張申府種種弱點毛病,甚至在我們平常人看來并不光彩的一面。
比如,她寫了他“自我吹噓和歷史考證的混淆。”“修改歷史紀(jì)錄以突出他自己和他經(jīng)手組織的巴黎中共小組的重要性。”
比如,她寫他只是“五四運動的旁觀者”,和五四運動若即若離,“當(dāng)其他的政治行動派為革命舍身的時候,這些懷疑使張三心二意,最終只能成為革命的同路人而已?!?/p>
比如,她寫他的“自夸”,說他的學(xué)術(shù)成就過于博雜,雜而不純,“沒有一部正式的著作……甚至生命的盡頭,他和1918年的自己可稱無甚差別,依然故我,仍是雜志的作者和讀者?!?/p>
比如,她寫了他批判胡風(fēng),“像1948―1949年張的愛人和朋友公開表示要‘嚴(yán)懲叛徒張申府’,現(xiàn)在張又被迫用同樣的字眼給詩人胡風(fēng)套上罪名?!彼约涸?jīng)也被體無完膚的抨擊過,當(dāng)然懂得這個罪名的分量和滋味,“但現(xiàn)在卻要用同樣的標(biāo)簽?zāi)ê诹硪粋€馬克思主義者?!?/p>
再比如,她不止一處批評他的風(fēng)流,并以整整一章(全書共六章)的篇幅,寫他在羅素性解放的影響下和幾個女人的關(guān)系。這一章的題目叫做“浪子和解放主義者”,明顯的批判色彩,在寫了他和兩任妻子的關(guān)系之后,她著重寫了他和劉清揚、董桂生和孫蓀荃三個女人的愛恨情仇。張申府標(biāo)榜自己“三好”:好名、好書、好女人。他認為女朋友這概念來自西方,五四之前沒有,五四給了他自由去找女朋友,“可以說我是五四時期才成為了男人?!倍齽t一針見血的批評他說:對愛情特別對孫蓀荃的言行不一的背叛,“外表上尊重女權(quán)的人,內(nèi)里原來抱殘守缺。”
很難在我們的傳記類的作品中看到這樣不留情面的書寫。我們更愿意為賢者諱,愿意表揚和自我表揚,愿意在個人恩怨之間相互指責(zé)攻訐,愿意在人造泳池中去揚帆破浪,這便當(dāng)然和真相拉開了距離,有意無意之間把書寫的對象特別是如張申府這樣的大人物,書寫成哈哈鏡里的鏡像,或戲臺上披戴裝扮過的角色。舒衡哲認為信史的書寫是不斷接近真實的過程,這個過程也是不斷和受訪者一起解謎的過程。她說:“作為一個歷史過來人,在公開和私下的回憶里,張戴上不同而且經(jīng)?;ゲ粎f(xié)調(diào)的面具,這就越發(fā)使得他的謎解不開?!彼€說:“一個幸存者,基于需要,必定是一個雙面人(甚或是多面人)?!笔婧庹艿倪@些經(jīng)驗之談,對于我們今天頗熱的各類傳記類的寫作和閱讀,是一個有益的路標(biāo)。
想起放翁有詩云:史書弄筆后來事,繡鞍寶帶聊兒戲。是因為在這本書的前言里,舒衡哲說過這樣的話:面對張申府,作為歷史學(xué)家的她不能視為兒戲,那些真實的事情,像河里的尖石塊一樣,每一次走進就會刺她一下。在我們這里,卻常常把它們當(dāng)成兒戲,而且是要把它們“繡鞍寶帶”裝扮一番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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